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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1 / 6)

————————————第19年————————————从前有个女人,出生在湖县周集村,家里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弟弟,闹饥荒的时候最小的弟弟被饿死了。后来,她嫁去了附近的穆庄村,生下第一个女儿的那年,她十八岁。往后她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和小女儿,可大女儿在五岁那年下河玩耍的时候被淹死了。三十五岁那年,她的丈夫在干活的时候被砸瘸了一条腿,之后家里的日子艰难了很多。她和丈夫两个人慢慢把剩下孩子拉扯大,后来儿女也都成家了,也有了他们自己的孩子。她和她的丈夫年纪越来越大,走过的人生越来越长,他们知道了越来越多的故事,自己的还有别人的,他们越来越喜欢给孩子讲故事,从孙子到重孙子……丈夫因心衰去世那年,她七十八岁。她独自生活,偶尔会去孩子们家里居住,直到今年。“她叫什么名字?”许穆玖突然问道。“柏素莲。”穆丽梅十分惊讶许穆玖的问题,但还是回答了。原来太奶奶的名字叫柏素莲。穆庄村村口驶入一辆小轿车,孤零零地在田间绵延坑洼的石子路上穿梭。此时春节假期还未结束,冬日的太阳半掩在阴云之后,底下大片麦田的绿苗也被天光笼上了层层灰色。边际的杨树林只剩光秃的树枝,大小不一的坟墓错落于林间。驾车的人是许常均,副驾坐着许穆玖,穆丽菁和穆丽梅姐妹则坐在了后排。除此以外,后排还坐着许久没露面的周兰皓。步入高三下学期的许一零在大年初二刚结束的时候就开学了,这阵子在家忙着省联考,所以并不在车上。许穆玖的太奶奶,穆家姐妹的奶奶,今年八十七岁。前几天的早晨,她回老宅拿东西,在老宅的院子里摔倒了,腿上骨头伤得很严重。被送到医院后,医生表示像她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如果想要动手术治疗是非常困难且痛苦的,最后嘱托家属将她接回家好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许穆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湖县,他没想到下次来到这里是在今年,他想过再来时或许是在春节期间,只是他没料到过来的原因并不是来和亲戚庆祝春节。这一车人,并不是来此庆祝节日,而是来赴一个人的死亡。谈起太奶奶这个人,许穆玖能记得她很喜欢小孩子,记得自己小时候曾和许一零在她旁边打闹,却已经记不得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他能记得她喜欢给他们讲故事,他能记得她讲过什么故事,却已经记不得讲故事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样子。从林城到湖县的一路上,他听母亲和小姨感慨地叙述、谈论那个老人的一生,听到了一些他没有参与、在那个老人身上真实发生过的事。他突然意识到,那个被他称呼为太奶奶的人,其实有她自己本来的名字。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动问太奶奶的名字,又或许他小时候曾经问过,但并未放在心上,所以后来慢慢将她的名字忘却了,连同她的长相和声音。他知道她是自己的太奶奶,是和自己有关联的人,可他感受不到那种关联代表着什么,会带来什么样的情绪。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随着时间越来越淡,有时候他会觉得,她有那么多后代,也许也同样记不得他这个人了。在得知她即将死亡的消息的时候,他清楚自己应该为此感到悲伤,他的确感到了消极的情绪,可那似乎并不是对和自己有关的亲人即将逝去的痛苦,而只是对一个生命即将消失的沮丧和失落。车行驶了一段路之后,视野里终于出现了房屋。这个村落和许穆玖记忆中似乎差不多,又似乎相差甚远。他最能确定的一点是,它比以前冷清多了。路上鲜少有人走路,偶尔才会有一两个老人抱着或牵着小孩子在路边聊天。村里还保留着一些很多年前就废弃的茅草顶土屋,几只野鸭在其中行走自如。有一些曾经住着人的红砖小屋,如今也空空荡荡,某一面墙上不均匀地涂着水泥,墙面上被油烟和灰尘裹挟的小玻璃窗裂成了碎片,屋顶烟囱熏黑表皮下掺杂着的砂砾隐隐闪着光。还有稍微大些的带院子的老宅,有的大门紧闭,有的半敞开,只留一条狗在外看门。明明还是春节期间,可那些门上的春联似乎都很久没有换过新的了,几乎褪色成全白的破纸条一端像补丁一般仍在门上粘着,另一端在寒风里飘飞。用蒙尘形容它们并不合适,它们已经和灰尘融为一体。这是个失去颜色的世界,是个声音几乎被吞噬殆尽的世界,是个被节日遗忘的世界,被时间风化解离,凄冷得好像存在的唯一用处就是随时准备着迎接下一场葬礼。车最后到达了太奶奶居住的老宅,停在老宅大门前的空地上。前段时间湖县下了雨,路面结过冰,如今化了冰的土路成了烂泥路。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烟味。下了车,许穆玖跟着父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老宅大门走。大门口蹲着一个人,走近了看才发现是外公,他低头看着地面抽烟,似乎在想什么,见有人下车,这才起身。母亲和小姨上前向他询问太奶奶的状况,他只是叹气摇了摇头,说太奶奶已经完全下不了床,模模糊糊对他们说了许多话,说着说着又会淌眼泪,看着叫人心酸。小姨听罢,忍不住转身靠着母亲抹起了眼泪。母亲也红了眼眶,拍着小姨的后背安抚她,又向外公问起了后面的事怎么安排、屋里现在都有谁以及舅舅是否已经过来了。“后事打算在这里办,这两天我们给家里人打电话通知过了……你二叔和小姑他们家都在……小明子说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估计下午到。”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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