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源的狼眼睛早就暗下去,变成两洼浑浊的水坑。
但有些时候,他又能装出个稳如泰山的模样,歪在床头放声大骂——爱骂的人往往心里稳健,但凡稍犹疑些,那骂里就该多掺一股自伤自怜的哀怨劲儿了。
他一旦张开嘴骂了,年轻时的活力与精气似乎就能尽数回笼,从枯枝上偶存的一小片黄叶上透出来。那片叶子总是颤颤巍巍的,可风吹过却也不掉。许是偏有意要人看见它在颤。
“思韫的性情,我这当爹的最是了解,绝非温存良人。”
他骂他亲儿子的时候,脸上每一条纹路都带笑,好像有意炫耀似的。
我那儿子,是个最大最恶的坏种。瞧瞧我吧,亲老子都拿他没办法。你呢?蠢货一个,能寻出法子治住他么?
“天真的蠢货,与你那父皇母妃简直一个模样……”
他开始骂她和她爹娘了,笑意就更浓,眉梢眼角抽动不停,从抽搐的怪异神情中浮现出一味怜悯。似乎在他眼里,这些人比他这瘫子还要可怜。
“书中自有黄金屋。多去转转。”
赵诞双目合拢,成璧原以为他睡着了,可他偏偏在彻底迷陷之前道出了这么一句。再之后,就是连绵不绝的鼾声了。
黄金屋,黄金屋……死老头尽打哑谜,就不能干脆点告诉她东西藏哪了吗!
成璧又垂首琢磨一阵,实在想不明白,心里愈发恨起王府那两父子,直想着后头解了禁闭,定要赶到老头房里狠狠抽他几个巴掌,看他还装不装样。
正磨着后槽牙,就听近前那架书柜上头哗啦啦一阵响。成璧愕然回神,打眼一看,原来是小狗子啃书上瘾,且还是抽一本啃一本,它从底下一拔,登时连带着好几摞书都给拽倒了。
“呜呜……”
京黄被那骤然坍圮的书堆骇了一跳,连滚带爬飞窜到桌子底下,再不敢出来了。
“你这没出息的,胆子怎么这么小?”
成璧把手伸进桌底下去薅,只薅到一团打抖的软肉,于是又转薅为抚,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莫怕。”
桌肚里的小狗子低叫了两声,伸出舌头舔了她一口,湿漉漉的。成璧眯着眼笑,起身去给它收拾烂摊子。
地上那堆书,一看就知是年头久远,长久地没人动过,故而一直压在书柜下层充数。
成璧略瞧了瞧,有不少志怪图册,还有些封皮上画小人的武功秘法,一看名字天花乱坠,俱是《天师宝鉴》、《灵官星诀》、《魁垒密录》之流,翻开了也画得跟天书似的,想是她没那缘分学会。
一堆书里大喇喇地摊着一本《北翟遗策》,成璧眉梢微挑,拾书的手顿在当空。
北翟遗策……
传闻上古时期,古陈之后,有四国,曰为东麓、西坎、南岳、北翟,又闻北翟遍地丹砂,乃产黄金,掘土深丈余,其石焦褐,下必见金也。
北翟……黄金……
成璧眼珠儿转转,拳头握了又松。犹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缓缓拾起那本《北翟遗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