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三味轩中。女帝因为往后还有安排,故来得甚早,岂料那宁夫人来得更早,听跑堂小哥说,天一透亮人就在轩中坐着等候客官了。再一见着面,成璧则立刻觉出宁夫人的情绪不比昨日。宁秀招仍将自己收拾的十分端庄体面,一身烟水色细裥百迭长裙显得她朴素而雅致。衣襟处绣了墨梅,耳垂上的坠儿也换做了团绒的玉簪花,花瓣白而细长,像仙鹤的翅膀在她的耳畔与颈侧翩跹起舞。女当为悦己者容,这些巧思装点都很衬她,可她看起来并不快乐,强打着精神似的,抿着嘴儿微微笑着向她福身行礼,“妾身宁氏给……阮娘子请安。”成璧回了一礼,问:“宁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宁秀招并不答言,待将成璧与云舒二人引入厢房后,她将门板一合,忽掉转过身就地跪了下来,双膝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女帝皱了眉,“宁夫人这是何意?”宁秀招伏下身向她叩首,成璧忙伸手去扶她,“何故行此大礼?”难不成宁夫人已瞧出她的身份了?“龙游陈氏私贩官盐,牟利巨万,秀招身为陈家妇,亦罪孽深重,不敢求上宽恕。”成璧两眼一眯,轻笑道:“宁夫人这话,怎么同我来说?”宁秀招被她扶住,顿了一顿方抬起头来,小心地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阮娘子,您从京城来,您……是皇帝陛下的官差,对么?”原来宁夫人是往这条道上想的,这也算是她先前有意引导的结果了。女帝心思转动一瞬,便直接选择点头称是:“夫人倒是生得一双慧眼。”宁秀招闻言立刻便又跪下行礼,几番三次方才被成璧和云舒二人拉住。成璧见宁夫人眼白之中血丝隐隐,脸颊上也扑了细粉,似是有意要遮住那块巴掌大小的微肿痕迹,心中立时有了猜测,这便出手把她的胳膊一挽,宽慰她道:“宁夫人无须忧心,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陈家有过,夫人能决意告知于我便是大义灭亲,此乃利国利民之举,如若有朝一日此事上达天听,圣上也定会褒赏夫人深明大义,绝不会将夫人与那陈家人同类而语。”宁秀招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红了眼眶,哽咽道:“妾……妾自成婚,尔来已八年有余,虽一直晓得夫家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却因妾的浅薄私心,总想着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并不敢深思这些私业会对国家、对民生造成多大损害。如今……妾与陈家都算是咎由自取,圣上追责下来,妾绝不会再为自己和夫家求情……”“夫人这头,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朝律法不比前代森严,虽在大案要案里还有连坐,可夫人与那陈家其实未必……”女帝有意安抚她,因晓得她夫君那些污糟烂事儿,再看宁夫人时,心里不免多了些明珠暗投的惋惜。她倒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帮这位远亲,最好是叫她趁着这次的时机与那陈家彻底撂开手。可夫妻姻缘本是人家的私事,多少打到头破血流的夫妻都还得凑合在一处过,考量的远不止情爱而已。且就算只谈情爱,她一个外人,难道还真能叫宁夫人一夜间就撇掉好了八年的丈夫?说到底,她俩这远亲已远到隔了三四代,从前连个人情走动都没有,人家和陈氏才是至亲的一家人呢!因想到这处,成璧便将后头那些话按下不提,免得惹了埋怨。谁知那宁夫人咬唇默了半晌,竟抬起眼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宁夫人,您……”“阮大人。”宁秀招捏住她的手轻唤着她。她的眼中,含着莫大的期盼,细而挺直的鼻柱之上若有微光闪烁。
“妾有一事,原耻于开口,可如今……妾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求您……”云舒大概猜到了些,便在一旁温笑道:“我二人虽是官差,却与宁夫人一见如故,哪有什么求不求的。夫人不妨说来一听。”成璧也道:“纵使天大的事儿,在本官面前也都不算什么。夫人,我可以为你做主。”宁秀招艰涩地眨了眨眼。她的眼型最是温和不过,不及桃花明艳,不若丹凤妩媚,她大约只是片柔婉的柳叶,然那目中却流露出一种类似破釜沉舟的坚毅,神光坚定,迎波而起。“阮大人,妾身自知罪过,愿一死为国赎罪。可……妾身不想再以陈家妇的身份浑浑噩噩地埋进土里。陈氏之罪在前,妾身当共担其责,但我宁秀招所担之责,是我过去的愚蠢和怯懦,而不是要与我‘夫君’陈文卉同甘共苦。我宁秀招就算当即问斩,也想要清清白白一身去,我此生再不愿做陈文卉的妻!”宁秀招跪下来,向成璧和云舒二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求大人助妾身先与陈家和离。或许在您与世人眼中,妾是只可共富贵不可同患难的势利妇人。妾愿承受骂名,将陈家隐秘和盘托出,只求大人助我和离!”她说话时神态郑重,真好似马上就要捐躯赴死一般。成璧心里觉着没那么严重,想了想,道:“夫人能说出和离这话,便是有魄力有见识的好女子了。你也不必急着揽责,只要案发前你未沾过那块的恶账,又先自离了陈家,任他后头天翻地覆也不会带累于你。只是本官有言在先,夫人壮士断腕,当断的彻底,切不可贪恋陈家财势和产业。但若走时拖泥带水牵扯不清,那本官也救不得你。”这句其实试探的意居多,说到底不过是想看看她心意是否坚决而已。成璧自然不是要宁夫人去挣个视金钱如粪土的节烈牌坊。那男人有错,女子反倒要空着两手出门给新人腾地儿,天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何况先前听小二所言,宁夫人行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