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小子又在耍赖,可成璧几番试探下来,他依旧神情恍惚迷倦,举止也大异平常。伪装要真能装到这个地步,连女帝不得不感叹一句此子心计和演技皆诡诈如妖了。见他一直无话,连头发都蔫答答地全粘在脸上,成璧也是无奈,怕他犯了他那原生的什么怪病,索性把索布特拖来和白音关在一起,也好让那西洲胖仆从来悉心照顾自家主子。“启禀陛下,西洲蛮仆已带到。”暗卫俯身恭谨道。女帝抬眼看了看下手那圆的跟球儿似的西洲人。这索布特面白无须,瞳孔颜色浅黄而浑浊,像得了黄疸病似的,才被人捆了来,立时哆哆嗦嗦地往地上跪,嘴里念叨着小主子受苦了,胡天大神保佑,胤朝大官人饶命一类的话。他这种虚胖痴肥的劲儿,让成璧看了略觉有些眼熟,她又再仔细留意了下他又软又光、直堆了四五层肉的下巴颏子,这才把心中猜想拿稳了三分。此人,应该是一个没把的太监!可要照这样看,就愈发显得有些说不通了……成璧蹙着眉,总觉哪处古怪,眼睛在他与白音之间来回逡巡不定,终于琢磨出个中关键:西洲人原不通汉礼,也不大在意什么女子贞洁,连妃嫔结交外男都没甚顾及,他们可真有把仆从净身去势的习俗么?罢了,兴许是白音从天水那边学到的规矩吧……能得了宽限去照顾自家小主子,那胖仆从自是千恩万谢,即便外头还有重重暗卫也再没二话,一幅以白音马首是瞻的模样。成璧再不管他二人,回归自己下榻的房中后便开始批阅奏折。她手上刚得了几道急信,一是渚粱大雨致使山崩路垮之事已传至京里。山者,三公之位,台铺之德也。正所谓江山社稷,山应阳德,常与君王之政相连相关。此事一出,朝中众臣都没往有人挖山阻路那处想,只皆以为不吉,御史台已开始上些“山崩者,天道排主,阳毁失基”一类的狗屁奏折。这回倒是没再明提牝鸡司晨那一茬,可“阳毁失基”一词已直指女君统治的道德根基。这回可不只是她拿出父祖遗诏就算完,阴阳不调,天道不容,就是她赵家自己一拳一脚打下的基业,那伙忠贞臣子也有资格站出来指摘君主之过。文臣笔吏总是最会给自己贴金的,这叫做廷争面折,叫做攻过箴阙,叫做直言敢谏,是人臣为圣主遭受蒙蔽而大发警聩,可不是他们瞧不起她赵成璧一介女流呢。一向保守的钦天监这回也给私底下给女帝传了些谶言,许是刚拿龟板和蓍草占出来的:“崩者,陷而下。麓在山下,平地臣象,阴位。崩者,散落,皆叛不事上之类也。”意指山崩所对应的征兆就是臣下叛乱,不受命于君王。且此次山崩是由一场罕见疾雨引起,水者,阴之表也,民之类也。这仿佛是天有所语,大胤祖望之地有变,人君权威将崩坏不治,百姓将不得其所。“山崩,人君位消、政暴,不出三年,有兵夺之……”女帝以手扶额,埋着脸低声自语。“这些都是迂腐神棍煽动愚民的话术,陛下不足为信啊。”云舒在旁小心劝道。“唉……朕又何尝不知,京中已有程师麾下清流上书驳斥这些风水卦占之学,可朕堵不上黎民百姓的嘴。据传有那居心险恶之人已在京畿田野收买不知事的放牛娃,唱些‘阴弃阳,弱胜强,天璧亡’的童谣,一味怂动民意要唱衰朕。孩童年幼,几块麦角灶糖就买通了,朕怪不着他们。可这招实在歹毒,贻害固又深远,朕恐怕以后还会引出不少是非……”云舒因没了湘君司线报,先机已失,眼下全靠女帝这头与她分享信息,故而平素行事、出言更为慎重,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猜测咽了回去。成璧问她:“你可是有什么想同朕说?”云舒摇摇头,“无事,只是觉得这等得天应时妖言惑众的手法,似有些熟悉……”“可是与容氏余党鼓动门生传谣的法子相似?”
“这倒不是,微臣想起些旧史……”云舒目露深思之色,娓娓言道:“晋末曾有一段隐史,其中诸多细节不为正史所录,可这段隐史着实影响了往后数百年的国事与民生,光是致使前梁三百余年无数民间书院废弛不用这一项就遗毒至今。”成璧闻言眸光顿亮,一下仰起头来看着她,道:“朕年幼时也看过些说这段的连环画,据传晋朝积弱成殃,外侵不止,及至晋末,乱政迭出,连年灾疫。无数江湖豪客、奇人异士纷涌救世,这里头便有数方道家门派,譬如什么天师、天平、正一、阳一的……各家有各家的道义宣扬于世,有的为广纳信徒,就说入道则可习得万古不老长春之功;有的为解民困苦,就让道士下山悬壶济世——从前的道教可是将医术视为道术,将平民视为六根不净的刍狗,绝不肯沾他一丝尘灰的呢;还有些与和尚打起了擂台,也开始传武入道。在这之中,最特别,也是最受统治者忌惮的一家,名曰‘天平道’,道义通俗,就是句打油诗,‘天下一杆秤,平等量人心’。可诗中的释义着实令人心惊,这天平道竟是将凤子龙孙、王公贵戚与升斗小民比肩而列,都要放到他道里那杆秤上去称一称心的重量。一开始是‘天下大同,众生平等,八方共域,异姓一家’,到后来吸引了不少有志却不是铺垫,也是点明主线,天平道的历史原型就是张角的太平道,当然了,两者内核精神上有很大的不同。目前大家通过线索可以找出的天平道人有两个,一个是作者本人(?),另一个是谁呢~下面几章会是宁姐姐的篇章,姐妹联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