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思压低幞头,挤进马道街南口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迈步往城南走去。他外表憨厚沉稳,心思却算得上缜密,就在和刘大年商量对策那一盏茶工夫,已然思量了好几种脱身的法子。此刻他人在内城东南角,此次入京后,他与父亲及几个随从借住在友人京城西南崇明门外太平桥边的一处宅院内,距离此处有六七里,而要甩掉跟踪者,再顺利回到宅上,单靠脚力怕是他今日要跑到两腿软瘫。从此处再过一个街口,是连接内城与外城的保康门,出了城门,便是横贯外城东西的一段蔡河,只要他能够顺利摆脱跟踪者,坐上一艘乌篷船,便可一路向西到达太平桥。他虽对汴梁街道并不熟悉,但是这一段从保康门到太平桥的路线是当年他父亲带他行过的,印象深刻。一来省了脚力,二来走水路,居于船舱之内,也更不容易留下踪迹。
大宋东京城,城池占地之大,从内而外分为宫城、内城和外城三层,分别以三道城墙分割。宫城设六扇门禁,内城设十扇门,外城更是设有足足十八扇门供水陆进出。城内道路呈十字形纵横相交,最主要的通道是御街,从宫城南面的宣德楼笔直向南,经过内城朱雀门,到外城南薰门为止。在御街两侧的南北大街上设有尚书省、御史台、秘书省、大晟府、太常寺等外朝重要机构。东京城的另一特别之处在于“四水贯都”,就是全城有四条河流贯穿城中,分别是汴河、蔡河、金水河和五丈河,这在中华各朝建都历史上实为罕见。所构成的水网体系使得水陆漕运十分发达,各地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都城。特别是其中的汴河,据《宋史》记载,天下一半的财物都由此路而进东京。
郭思随着人流穿过三丈高的城门,匾额上保康门三字在西斜的落日之下投出狭长的阴影,拱长的城门之下,郭思挤在人流之中被投射在一片灰影之下,模糊而平凡。时近晚膳,保康门外大街上夜市已起,明黄的灯笼与缭绕的烟火气渐起,驱赶着冬夜里本有的摄人寒意,只见沿蔡河一路的摊前早已人头攒动,野味熬肉、香糖果梅、冰糖绿豆、切羊头、包子鸡肚应有尽有,令人馋涎欲滴。郭思走到一家卖肚肺鳝鱼的铺前,假装俯身摆弄挑选,匆匆一回头,却猛然瞧见那两个黑衣尾随者也从保康门下踱步而来,其中一人正扫过街上的一排摊贩朝他这里看来,两道宽眉下露出一脸凶鸷之气,眼见与郭思两人之间仅仅十来步之遥。
看来他的金蝉脱壳之计已被此二人识破,他机敏地向周围观察了一圈,左边十来步之处,就有一条通往蔡河的石阶,由此而下可以坐上渡船,但是很大概率被跟踪者发现,便会在河上一路尾随他。右前方是一间南戏勾栏瓦舍,看样子马上要开演一出傀儡戏,门口敲锣叫唱的伙计正拥着路人往里走。郭思不再思索,心一t横便往勾栏瓦舍的大门里闯。谁想一脚刚踏进,左臂被人大力一把拉扯,郭思一个激灵,迅速伸手去挣脱,可谁知那人练过工夫,手掌一翻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左肩之上,动作娴熟让郭思整个人立马动弹不得,只好乖乖跟着他走。但此人的力道拿捏得精准,并未伤到郭思。此时郭思才看清,不禁心中凉了一截,来人正是适才跟踪他一路至此,头戴斗笠的男子。
男子将他带入瓦舍后间一处放置杂物的角落,两人靠在一处积了灰的褐色屏风之后,他确认暂时并没有人跟踪至此,才摘掉了斗笠。郭思看清此人面貌:星目高鼻,眉若墨刀,虬髯长须,英气中带着三分轩昂不凡,看容貌年方而立,此自己还小了数岁。身形高壮,穿一件深灰色交领罗衫,腰配革带,外披一件狐毛镶边的棕褐色草叶纹斗篷。
“阁下有何贵干?” 郭思故作镇定。
“郭主簿,多有得罪,还望见谅。”男子放开郭思,拳掌相抱欠身一躬。
“下官乃一介从八品主簿,不知阁下有何事要找我?而且还劳阁下兵分两路,派了不止一队人来堵我去路?” 郭思横了一眼门口方向。
“郭主簿,不管你信不信,我和那两人并非一路。在下之所以一路跟随,是因为有要事要提醒主簿!”
“你当真不是为了抓我?”郭思半信半疑,但话一出口便觉得多余。眼下明显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职官员,若面前这人当真要捉拿他,大可不费吹灰之力,何必在此和自己废话。
只听那男子道:“郭主簿,在下绝非要加害于你,眼下事态紧急,那两人随时有闯进来的可能,我只能长话短说。” 郭思别无选择,只能点头让他继续。男子正色道:“郭主簿本次入京,可有陌生人知道你的住处,前来拜访?”
“下官只是个地方芝麻绿豆官,在京城本来就人脉平平,此次只是暂居在友人府上,怎敢惊动他人?这半月来也未曾有何陌生人到府上叨饶。”郭思稀疏平常地答道。
“主簿真是过谦,虽然主簿身居八品,可朝中大都仰慕令尊的名讳,许多臣子家中还藏有令尊的墨宝,都是当年先帝所赐。”
郭思忽而听闻对方说起先帝和父亲的过往,不禁黯然:“家父年事已高,如今时过境迁,何必再提?我如今只想做个安分守己的芝麻绿豆官。”
“恐怕